一條“魚”從明朝游到今天，穿越六百年的時光變遷。

(資料圖片)

一群年輕人從城市“洄游”村落，只需要一年的周期。

春節(jié)期間，安徽黃山歙縣汪滿田村一度的寧靜，被游子急遽的歸鄉(xiāng)腳步打破，這也預告著一年一度的“嬉魚燈”又要“嬉”起來了！

與徽州地區(qū)很多古村落一樣，四面環(huán)山的地理環(huán)境屏蔽著戰(zhàn)火與紛爭，也護佑著它獨特的文化風貌與習俗代代流傳。

每年正月十三至十六，魚燈會的舉辦讓村里迎來一年中最熱鬧的光景，這是徽州地區(qū)傳承最悠久、保存最完好的傳統(tǒng)年俗之一，始于明代，傳襲六百余年。

關于嬉魚燈的起源，有一個口口相傳的版本：村中民房由木板或竹子建造，容易引發(fā)火災。西山降有一大石，平滑如鏡，被認為是火災的禍根——“火鏡”。村民便取“水克火”之意，每年正月十三至十六夜，用魚燈游村祈求平安，清末達到鼎盛，后來村里陸續(xù)按照生產隊（村民組）為單位劃，分成六家“魚會”。

魚燈以竹為骨，棉紙糊成，魚頭畫有“王字”，魚腹內點燭。每家魚會都會扎制一條大魚燈及若干小魚燈。打頭的是寫著“五谷豐登”“風調雨順”“國泰民安”字樣的長方形扁燈，此后是青壯年肩扛體型碩大的嬉魚燈，兒童提著各種小動物形象的花燈、魚燈一路跟隨，四周鑼鼓助威。

每盞魚燈要路過祠堂大門點頭擺尾三次，一路游行后，在廣場“斗魚”，最后匯聚后山，對著“火鏡”祈求來年風調雨順。

作為一項古老的非遺，嬉魚燈的制作技藝、游魚的流程嚴格遵照祖制執(zhí)行。如果說，它在當下呈現(xiàn)出什么變化，那就是“小鬼當家”，返鄉(xiāng)過年的90后、00后開始挑大梁，他們組織全村老少，撐起了這臺年俗大戲。

今年正月十六晚，汪滿田嬉魚燈現(xiàn)場。歙縣縣委宣傳部供圖

一、“爭”魚頭

1月23日，年初二一早，一串鞭炮聲在汪滿田村祠堂魚會門口炸起！從歙縣縣城返鄉(xiāng)的汪春燕搶先“請了魚神”，在祠堂門口貼上魚燈會籌備的喜報。這一系操作寓示著，她謀劃已久的“爭魚頭”成功了。

在汪滿田村，負責張羅籌備魚燈會的負責人被稱作“魚頭”，還有若干“副魚頭”襄助。此前，魚頭由長者擔任，后來逐漸演變?yōu)槟贻p人擔當。長期研究徽州民俗的張駿西和張建平曾總結道，“魚頭”的產生方式分三種：村中大人直接指定魚頭；孩子主動提出想當魚頭；有多人競爭時，選舉產生魚頭。

近年來，主動“搶”魚頭的年輕人層出不窮。汪春燕今年搶了魚頭，讓同村連續(xù)當了4年魚頭（2020年因疫情影響，全村活動中斷一年）的00后汪文泉“措手不及”，他和汪春燕開玩笑道，“等著，明年我除夕，我就會放爆竹，和你爭魚頭！”

其實，早在13年前，16歲的汪春燕就當過一次魚頭。當年她性格內斂，卻有著一股不服輸?shù)膭蓬^，看著好幾個小伙伴都當上魚頭，自己也想歷練一番。

事無巨細，魚頭都要親力親為，最難的是召集村民。“撐魚燈隊伍要四十多人，敲鑼打鼓的得有四、五個人，加上扎魚的老師傅，差不多每年要請七、八十人‘出山’。”

扎魚骨架之類的手藝大多掌握在老一輩手中，魚頭必須登門拜訪。遇到“請不動”的情況，汪春燕會和他們“說好話”。對方家中孩子喜歡吃什么，就買點小零食帶去，或是陪老人嘮上一兩小時家常。“請老人家得‘靠哄’，老人開心了，還會講講做魚燈的故事給我們聽呢。”她說。

盡管沒有當上魚頭，汪文泉還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，連續(xù)4天，守在祠堂里的工位上。“村里年輕人之間的關系非常好，爭魚頭也是一種良性競爭。”汪春燕說，爭魚頭不僅是爭一個彩頭，也是在爭一份責任，都是為了把活動辦好，為村里祈求平安。

平時，90后的汪春燕在縣城做直播帶貨，偶爾還會拿出一部分收益做公益。今年回鄉(xiāng)當了魚頭，正月初二開始，她每天晚上12點多才能睡覺，早上6點就得起床。

正月十三晚上，第一天魚燈會結束，她在朋友圈發(fā)道：“累趴了”。燈會四天，喝水都顧不上，她要調度人員放爆竹、撐抬魚，控制隊伍的速度，引路清理雜物。

正月十六中午，距離本年度最后一場燈會不到7小時。突然發(fā)現(xiàn)給獅子道具助威的一個“金鑼”壞了，她跑遍縣城才買到新鑼。下午4點回村后，她提著一箱礦泉水，挾著兩條香煙，忙著給干活的人遞水敬煙。

汪滿田村籠罩在“春晚直播倒計時”的氛圍中，祠堂魚會的所有年輕人都在專注做著最后的準備。

頂著一頭黃發(fā)的汪文泉曲著身子，用鉗子和鐵絲修補魚燈骨架。平時，這位“Tony”老師一雙巧手使慣了推剪。他抬起頭，喃喃道，“四天‘唰地’一下過去了”。

今年，田街魚會、六組枝垣魚會、祠堂魚會、里村魚會四家魚會參與了嬉魚燈。正月十六晚上7點半左右，雨越下越大，四家魚會的隊伍冒雨完成了整個儀式。

晚上11點，祠堂魚會的年輕人再度回到祠堂。冰冷的春雨和和他們火熱的身體交織在一起。聲音嘶啞的汪春燕，披著母親送來的棉衣蹲在地上，對著手機直播。一旁的小伙伴驚喜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她濕漉漉的頭發(fā)冒著熱氣。他們不愿回家，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......

正月十七，早起的汪春燕又帶著小伙伴清理祠堂，將魚燈骨架歸整好，在一張紅紙上列出活動的所有開銷明細，張貼在祠堂門口，向村民公布。而在它的隔壁，是前幾天貼出的募款公告。

兩張紅紙，一頭一尾。4天燈會，又是一年。

二、“不嬉不行”

13年前，汪春燕當魚頭的笑容，定格在紀錄片《不嬉不行》的鏡頭里，她戴著紅色邊框眼鏡，留著斜劉海，稚氣未脫，今天已然出落成一個干練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。

紀錄片的創(chuàng)作者解修遠，當時還是上海大學影視學院編導專業(yè)大一學生。這部處女作首次為汪滿田魚燈留下了55分鐘時長的完整影像。 如今，她成為一名專業(yè)的紀錄片導演、制片，仍然在用自己的鏡頭追蹤汪春燕。

解修遠的祖母是歙縣人，曾在上海工作，退休后回到歙縣居住。2009年春節(jié)，解修遠在歙縣聽祖母提起汪滿田嬉魚燈，自小在上海長大的她十分好奇，便從網(wǎng)絡上搜索相關信息。

2010年春節(jié)，她扛著人生中購置的第一臺攝像機，跟著父親解明旗走進了汪滿田村。

正如村民汪恒仕老人在片中所說：“不嬉魚燈不行，老輩講的，一定要嬉魚燈。”

在紀錄片的開頭，那一年，位于村口的傳統(tǒng)大魚會——上六家魚會（又稱“上橋魚會”）一直沒能籌備起來，看著別家魚會的熱鬧場景，幾位做了一輩子魚燈的老人一臉失落。

汪篤羽老人原本在縣城輸液治病，得知正月十三魚會還沒有動靜，他不顧女兒反對，堅持回村。去年燈會，汪篤羽曾“點燭”許愿，希望外孫女考上理想的大學，如今如愿以償。這個虔誠的老人說，必須回來辦燈會“還愿”。

“我們魚會要爭口氣，一定要嬉起來！”正月十四晚，返鄉(xiāng)大學生汪小鶴決定推遲返校時間，站了出來，當了魚頭。他連夜召集大家制作魚燈，老人們知道后特別來勁，立刻加入，幫忙指導，而別的魚會也趕來搭把手。那個通宵夜，有人扎骨架，有人用畫圖案......鏡頭后的解修遠看得熱淚盈眶。

當?shù)厝送谩昂肧heng（第四聲）”一詞來概括嬉魚的動因。在解修遠看來，籌備魚燈會過程中，各家魚會之間會“暗自較勁”，比拼籌錢的金額、魚燈的美觀、參與的人數(shù)等。每家燈會組織活動的速度、規(guī)模和熱鬧程度，是村民組勞動力和凝聚力的體現(xiàn)。如果有魚會需要幫助，其他村民也會“跨魚會”相助，這體現(xiàn)了團結互助的精神。此為“好勝”。

拍攝過程中，她看到游魚的人們以虔誠之心祭拜祖先、火神，瞻仰紅軍烈士墓，感受到鄉(xiāng)土社會中信仰的力量，以及對于自然的敬畏之心。“這是另一層解讀——好‘圣’”。

因為交通所限，汪滿田人出入不便，每逢燈會，總是熱情地邀來鄰村鄉(xiāng)親們觀魚燈。解修遠和父親駐村拍攝時間，也體會到這種熱情，他們吃著百家飯，誰家有空床鋪，就湊合一晚上。這份淳樸和信任讓她感動，在她看來，這是“好興”（當?shù)赝猎捴小皠佟焙汀芭d”發(fā)音類似）的體現(xiàn)。

這部獲得大獎的紀錄片，成為解修遠的成名之作，也成為她與汪滿田村之間的情感紐帶。甚至有村民要給這個遠在上海的女孩送去錦旗，感謝她對嬉魚燈文化的記錄和傳播。

當年，解修遠和搜狐網(wǎng)站簽下10年的播映權，時隔多年，2年前，視頻到期下架，讓她沒想到的是，微博上很多人發(fā)來私信，尋求新的鏈接。那時她才知道，從汪滿田村走出去的人們，手機里一直存有這部紀錄片的網(wǎng)絡鏈接。隨后，她又將該片上傳至B站APP。

“嬉魚燈是刻在汪滿田人骨子里的記憶。”汪滿田村黨總支書記汪軍華介紹，很多孩子剛會走路的時候，就提著小魚燈跟在隊伍最后，他們也曾舉手投票選過魚頭。“這些年來，青壯年外出務工、就業(yè)，但每到過年時間，他們都會回來，魚燈會都要如期舉行。”他說，“不舞一次魚燈，這一年過得就不完整。”

2022年，解修遠和父親再次來到汪滿田村為《不嬉不行》第二部拍攝素材。這次，二人將鏡頭對準了年輕人，將觀察的時間窗口擴大為一整年。

解修遠（左）和村里的老手藝人汪勝娟在一起。受訪者提供。

三、“能當魚頭的人，能勝任生產隊隊長”

汪春燕坦言，今年爭魚頭是有“私心”的——磨煉14歲的弟弟汪天宇，讓他改一改內向的性格。

姐姐派了召集村民的任務，弟弟跑了大半天，卻沒能叫來一人。弟弟沖進祠堂，抱怨沒人理睬，姐姐言辭激烈地說了幾句，弟弟哭著跑回了家，經(jīng)過媽媽一番勸，又跑回姐姐身邊，繼續(xù)幫忙。

汪天宇在廣東出，曾跟著外出工作的母親汪衛(wèi)紅在當?shù)厣钊辏瑢︳~燈了解不多。今年，看到幾位年紀更小的孩子也在幫忙，他被這種氛圍所感染。正月十三開始，他連續(xù)三個晚上搶著抬魚，每天跑得滿頭大汗，與小伙伴打成一片。這一幕，讓姐姐既心疼又欣慰。

嬉魚燈制作是一項“老帶新”的系統(tǒng)性工程，老一輩將竹子剖開切條，按照比例扎制，年輕人在一旁打下手，幫忙抹線穿線。魚鱗和魚頭上的圖案較為復雜，更小的孩子則跟在后面學畫魚。這種“傳幫帶”的合作形式，也確保了此項技藝的代際傳承。

而游魚則是一項集體運動，離不開橫向協(xié)作。鯉魚化龍是祠堂魚會特有的大魚燈，長6-7米左右，得10余個年輕人才能抬起。今年一家魚會的魚燈魚腹內擺了96支蠟燭，之前，這個數(shù)字最多可能是上百。

祠堂魚會的副魚頭汪柯在13年前就曾和汪春燕搭檔。他介紹，正月十六的游魚路線最長，全程4公里左右，抬魚的年輕人每天來來回回走上三四萬步。第二天一早，很多人都覺得腰背肩膀酸疼，有人甚至“腿疼得下不了床”。

六組枝垣魚會的返鄉(xiāng)青年汪常翔感慨，籌備過程非常“磨人”，年輕人告別了睡懶覺的作息，每天起早貪黑干活，每天忙完，顏料污漬布滿外衣，還要自己清洗。

去年，該魚會的兩盞大魚燈因年限久遠而“退休”。汪常翔和同伴爬上五百米海拔的山頭，尋找4至6年的質量上乘的優(yōu)質竹子做骨架。忙活一下午，只為選到一塊好竹，將竹子扛回家的路上，心里滿是興奮。

“接受魚燈文化熏陶的孩子長大后，開始成為參與者、組織者，他們發(fā)自內心地喜歡這件事，覺得這是一份責任和擔當。”汪軍華說，年輕人精力旺盛、頭腦靈活，在參與過程中可以鍛煉交際和組織能力。

“以魚頭舉例，考慮事情必須周到，人品也要端正，否則很難將村民動員起來，籌備這盛大的燈會。能當好魚頭，也是自己家族聲望的體現(xiàn)。”解修遠分析，老一輩人讓年輕人挑大梁當魚頭，對后輩是有著深遠的教育意義。

汪篤羽老人在紀錄片中感慨道：“能當魚頭的人，相當于能勝任生產隊隊長。”

“大家凝心聚力干一件事，也加深了感情。這幾年，村里的矛盾摩擦少了，誰家如果遇到什么困難，鄰里之間都會幫把手。”汪軍華發(fā)現(xiàn)，年輕人的責任心也加強了，對村里各類事務都很主動上心，魚燈給他們帶來改變。

四、嬉魚燈“出圈”

讓魚燈以文創(chuàng)產品的形式走出汪滿田村的，是一位80后的機械師。

今年六組枝坦魚會的魚頭汪成峰，上過職高，后來在杭州一家企業(yè)從事機械加工。整日與車床相伴的閑暇時分，他用鐵絲、棉繩扎制魚燈送給同事，廣受歡迎。他在生活中從此多了一個消解鄉(xiāng)愁的愛好。

2018年起，汪成峰回到縣城就業(yè)，工作之余，經(jīng)常帶著工具和材料參加黃山當?shù)嘏e辦的手工藝品展覽會。機械師的巧手做起魚燈，總能引來圍觀：毛竹一劈一編，魚骨架就出來了，用紙一糊，用墨一涂，可愛靈動的小魚就誕生了。

一位攝影愛好者提議：“棉紙的魚燈容易壞，為何不用布的，這樣也方便快遞。”汪成峰于是上網(wǎng)選購材料，最終確定純棉里布。2020年，他在“閑魚”上注冊了名為“峰之魚”的商戶，展示并售賣魚燈。

2021年，汪滿田魚燈入選安徽省民俗類非物質文化遺產。與此同時，用來商演和售賣的魚燈，逐漸融入了現(xiàn)代元素，蠟燭替換為為LED燈、風電燈等，可以通過開關控制亮度和顏色。不過村里每年舉辦儀式用的嬉魚燈依然沿用古法。

近兩年，汪成峰網(wǎng)店訂單越來越多，去年超過百份，有時還接到外省的訂制訂單。忙不過來時，他請上6位村民幫忙趕制。在他的帶動下，村里約有30余人從事魚燈制作和售賣。

起先，一位西安的大學生買家將魚燈帶到西安大唐不夜城和芙蓉園，并發(fā)來照片，汪成峰感動不已。去年4月，汪成峰的一條魚燈還賣到了臺灣省，買主祖籍福建，就想收藏一只棉質的鯉魚化龍燈。

這些年，福建、廣東、陜西、浙江、上海等地的客戶都會將“買家秀”照片回傳給汪成峰，這讓他無比自豪——汪滿田嬉魚燈從山村走向全國。

2021年4月開始，嬉魚燈表演也走出歙縣，汪滿田村組建了一支表演隊伍，應邀前往上海、南京、海寧、寧波、合肥等地進行商演。

此外，在網(wǎng)絡平臺上，古老神秘的汪滿田嬉魚燈逐漸成為文化IP，吸引著更加年輕的一代人。互聯(lián)網(wǎng)巨頭企業(yè)、游戲公司正是看重這一點，紛紛選擇以它為原型，創(chuàng)作新春賀歲短片。

在汪滿田村，互聯(lián)網(wǎng)的流量轉化成了客流量。今年魚燈會四天期間，該村游客量更是“井噴”至2萬人，較去年漲幅近20%。為此，縣、鎮(zhèn)、村投入工作人員200余人，維持秩序，服務游客，還增設游客擺渡車，配置現(xiàn)場應急救援力量。村委會還專門騰出會議室，供前來打卡攝影的漢服愛好者更換服裝。

“魚燈是老祖宗留下的一筆財富，如果沒有正月里舞動的大魚燈，外面人也不會知道汪滿田村，這里的茶葉、香榧、菊花也很難銷售出去 。”汪春燕打心里感激嬉魚燈給村民帶來增收。

春節(jié)前后，她堅持每場直播講滿4小時，互動環(huán)節(jié)，即使關于嬉魚燈的問題已經(jīng)答過多遍，只要網(wǎng)友問起，她依舊不厭其煩地介紹，并且越說越興奮。她覺得這就是對家鄉(xiāng)的推介。

五、非遺進高校，再添“一把火”

誰也沒有料到，汪滿田魚燈能被另一群同樣年輕的00后集體接受。

2022年10月26日，安徽師范大學51屆校園運動會上，85名學生帶來的《非遺魚燈》表演，驚艷全場。在該校新聞與傳播學院00后學生郭昊的航拍鏡頭下，閃爍的魚燈成群列隊，燈光搖曳，翩若驚鴻，婉若游龍，又如滿天星辰。這段視頻全網(wǎng)累計播放量超8億次，主流媒體紛紛轉發(fā)，火遍全國。

正是這群大學生的助推，嬉魚燈在異地大放光彩，也得到了央視的關注。春節(jié)期間，1月31日播出的《2023中國詩詞大會》第七期節(jié)目中，《非遺魚燈》再次亮相熒幕。選手從古詩詞中尋找靈感，為《非遺魚燈》隊伍前面最大的領頭魚燈起名，賦予其“螭吻”“躍龍門”“鯤鵬”“星雨”等美好寓意。

去年夏天，考慮到運動會開幕式晚上舉行，與汪滿田魚燈的表演場景吻合，學校決定重新編排魚燈舞，融入體育和舞蹈的元素。

安徽師范大學體育學院學院副院長、省級民俗傳統(tǒng)體育負責人余濤教授帶隊前往汪滿田村調研。雖然只有一周行程，但一行人都感受到心靈的震撼。非遺傳承人扎制魚燈過程的專注，魚會對魚燈骨架的精心呵護，都讓他們深受感動。

節(jié)目編排構思從去年7月開始。首先研究魚兒在水里的躍起動作，觀察魚群在水下的真實游動形態(tài)，再讓學生通過膝蓋支撐身體的力量來帶動魚燈運動，再通過隊形變化，讓小魚燈串成線、圍成圓，跟隨著大魚時而擴散，時而收攏。

大多數(shù)學生來自體育學院舞蹈表演專業(yè)，領頭的大魚燈較重，由體育教育專業(yè)的男生負責拉抬。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出問題，都會破壞魚燈唯美的意境，學院副教授、《非遺魚燈》主創(chuàng)教師王云辰不斷調整燈光、隊形。

表演所用魚燈均為學生自己動手制作，美術學院的學生幫助他們給棉紙上色，確保視覺效果。

9月開始，同學們利用中午和晚上的課余時間排練，當時魚燈還沒完全做好，大家就拿著竹竿練習。為了防止手部動作變形影響隊伍整齊，必須全程緊握竹竿，很多同學手上都磨出了老繭。

起初，排練效果總是不理想，大家有些灰心。學院老師給同學們講述魚燈的文化內涵和手藝人的工匠精神，鼓勵他們堅持下去。

演出當天，天空中飄起了細雨，大家擔心魚燈表面的顏料遇水暈開，燈光效果受影響。不過，同學們在候場時沒有自亂陣腳，沒有流露出慌張的神色，大家目光堅定地望向舞臺。

一位同學后來說出了當時的想法：“哪怕魚燈的顏色花了，我們也要演完，要向所有觀眾展示這種文化！”

演出開始了，王云辰第一次看到同學們如此整齊且自信，沒有一個人給陣型“拖后腿”，每條魚之間的距離恰到好處，動作行云流水，“這就是文化自信的魅力！”

視覺盛宴已經(jīng)散場。不過至今仍有同學不時在微信群里發(fā)來寢室中的魚燈照片，有的魚燈表面掉色了，他們會主動補上顏料，這些不經(jīng)意的細節(jié)都讓人感動。王云辰思考，未來能否將表演規(guī)模擴大至800人，演出更為壯觀場景。

“不僅是這單次表演，我們要把藝術的生命力延續(xù)下去，將傳統(tǒng)文化與課堂教學完美融合，喚醒和激活非遺文化，提升大家思想認識、動手能力和專業(yè)水平。”余濤說。

六、在故鄉(xiāng)與城市之間“洄游”

1月18日，臘月二十七，95后的汪常翔回到汪滿田村。去年從北京一所高校研究生畢業(yè)后，他令人羨慕地入職位于合肥的一家央企。

辦一場魚燈會，魚會需要數(shù)千元的經(jīng)費，年輕人得挨家挨戶上門募款。年初五、初六兩天，汪常翔負責用紅紙記賬，另一位從杭州返鄉(xiāng)的年輕人負責收錢。上門前，二人備著一包煙，來到商鋪門口，說一句“祝生意興隆”，碰上老人道一聲“祝您身體健康”。二人向村民組百十來號人籌措了近五千元。

魚會張貼的籌錢清單。王磊/攝。

汪常翔所在六組枝垣魚會參與籌備的20多人中，大多數(shù)都是90后。“大家平時都沒機會見面，是魚燈讓我們短暫相聚，它連接著一份鄉(xiāng)愁。大家互相幫忙、分工干活，一切都心照不宣，只為了把活動辦得熱熱鬧鬧。”他說。

在這個小村子里，汪常翔和很多小伙伴從小學到高中一路相伴，大學畢業(yè)后各奔東西，而嬉魚燈成為他們的鄉(xiāng)情驛站。

過年前幾天，微信群里格外熱鬧，大家迫不及待曬出返鄉(xiāng)車票。到家了，大家會輪流做東小聚，除夕一過，就投入燈會籌備工作。群里如果有人因事錯過嬉魚燈，會讓小伙伴將視頻和圖片發(fā)到群里，只為“過過眼癮”。汪常翔唯一一次缺席嬉魚燈會，是在2015年，因為要備戰(zhàn)高考而提前返校。

甚至有人已經(jīng)在外地娶妻生子，仍然對嬉魚燈抱有濃厚的興趣和感情。不少村民都提到這樣一件事，2020年正月，疫情最嚴重的時候，有一位小伙子從杭州輾轉換乘多個交通工具，只為回汪滿田籌備魚燈。可惜那年受疫情影響，魚燈會停辦一年。

還有很多年輕人大年初七就要開工返崗，一些在黃山市區(qū)或周邊工作的年輕人，每天晚上下班后，相約拼車趕來幫忙籌備，夜里再趕回去，第二天接著上班。

1月29日，大年初八，汪常翔將錢和賬目交給魚頭，晚上返回公司。初九，他再次在手機里重溫了記錄片《不嬉不行》，這讓他歸心似箭。

紀錄片里也能找到汪常翔的身影，那時他還是一名小學生，頭戴棒球帽、身穿運動服，用力地抬著魚燈的木架。紀錄片中許多老手藝人已經(jīng)離世，這讓汪常翔有些傷感。身處異鄉(xiāng)，每當快要回家或者疲憊孤獨時，他都會看一遍視頻，仿佛可以回到小時候的故鄉(xiāng)。

他永遠不會忘記2010年正月十六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，大家齊心協(xié)力冒雨嬉魚燈的樣子。

同樣在那個夜晚，汪春燕在大雨中發(fā)出年少無畏的感慨：“希望這場雨能更大一些！”

13年后，正月十六，恰巧又是一場大雨，她依然向記者發(fā)出了這樣的感慨。

“有水才有魚，有魚才有水，雨下得大，魚兒才能游得歡，水屬財，希望村里越來越好。”她說。

也許，沒有什么比一場大雨更能帶來青春的洗禮。在雨中，他們成長，他們享受自己的歡樂。

汪春燕（左）和母親汪衛(wèi)紅、弟弟汪天宇在一起。受訪者提供。

如今，汪滿田村的歡樂不再只屬于村民，燈會期間，長三角城市的年輕人涌入這個一度封閉的古村落。一場古老的民俗儀式演化成多元文化交匯融合的盛大PATY。當?shù)卣苍谥忠?guī)劃，借著嬉魚燈的熱力，發(fā)展文旅經(jīng)濟，帶動鄉(xiāng)村振興。

汪滿田的天空，能夠看到今年最火的“加特林”煙花，以及最新型號的無人機。汪滿田的石板路上，走過身著各式漢服的“網(wǎng)紅”，以及裝備齊全的攝影愛好者、自媒體達人。當600年的嬉魚燈擦肩而過時，那一刻，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，非遺與科技之間的界限，已經(jīng)不再清晰，也不再重要。

作為“原住民”，面對喧鬧的這一切，汪常翔心里時常閃過一絲離別的惆悵，他看的最多的還是這座山村的本來面貌。“正月十六一過，游客們陸續(xù)離開，年輕人也收拾行囊返回大城市，村子又會空起來，一切恢復往日的寧靜。”

相聚是暫時的，離別總是常態(tài)。這群年輕人為了個人事業(yè)發(fā)展，還是要繼續(xù)外出打拼，“游”向更為廣闊的空間。

2月7日晚，當高鐵開動駛向省城的那一刻，汪常翔開始期待來年正月的再一次歡聚，盼望著下一次“洄游”的到來。

（本文作者：中國青年報記者 王海涵 王磊；本文特別感謝：紀錄片導演/制片 解修遠；歙縣縣委宣傳部、團歙縣縣委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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